这是一个很漫长的创作过程，前后历时十三年。但谈起创作《时代三部曲》的起因时，陈家桥只是想写一本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书。“其实这三本书，分别写的是我外祖父、我父亲和我自己。当然，我指的是，作品里所指向的那个非常神秘的点，即一个影响和决定小说的那种腔调、影子和某种戏剧性，其实是以这样的所谓的‘原型’来生发的。”
Q
《时代三部曲·红星闪闪》是从外祖父那儿写起的？
陈家桥：是的。这是一个关于老红军的故事，从我外祖父早年的革命经历写起。小说中还有一个人物叫汪孝之，在我们老家确有其人，我们上小学时，还去过埠塔寺给她扫墓。其实《红星闪闪》写了革命者群像，但是由刘行远来架构的，由多人来讲述。
Q
为什么非得采用多人讲述？另外，口述体的运用有什么必要性吗？
陈家桥：因为历史的复杂性，有人讲，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。也有人讲，历史就是指“全部的历史”。但我想在小说中说，历史不是对象，而是一个和人物共同存在的内容，它既是“历史”本身，同时，它又是人的“存在时空”，之所以多人口述，似乎表现了一点点对于“写作”“虚构”本身的不信任，对于这种抽象的能力的怀疑，促使我使用了口述，相当于让五个人，包括外祖父本人都来谈一谈。故事的危机始终也是故事的动力之一，五个人就是五个方向，五个侧面，谁也不能真的准确，或者说正确。早年的革命生涯，或胜利者的形象，都需要在虚构的意义上不断自我强化，然而这正是小说艺术的魅力之一吧。
Q
写革命者，也就是您外祖父为原型的人物，您觉得您从他的身上向读者传达的最重要的“腔调”是什么？
陈家桥：我外祖父也好，后边小说中出现的人物也好，凡是我们那个地方的人，都是特别的固执。比如，我记得小时候，我外祖父过一条河，河水很深，他必须要把裤子脱下来才能过去，然后他就脱下裤子，涉水过去了。我问他，他说裤子很贵，怕弄脏了。虽只是土布裤子，不过，在20世纪70年代的农村，也是贵得难以想象的。在“将军山人”那里，似乎在某个节点上，人和任何事物之间，都存在着极大的距离，很难拥有任何事物。匮乏，使得人的精神世界显出一种孤勇的力量。当然，这也会表现在他的革命事业中，我赞叹于这样的一种决绝。
Q
您说《时代三部曲·山河人间》是写您父亲的?是说从 父亲的经历写起，还是还原那一代人?
陈家桥：还原父辈的时代缩影。《山河人间》是写20世纪五六十年代社会主义大建设历史。这本书是从我父亲那儿讲起来的。我父亲是个特别老实的人，中专毕业时，回到农村务农。我想他们那一代人都这样经历丰富，他经历的各种事件，让他非常感叹时代的每一次之变。不过这本书写的是父亲的那一段参加大建设经过。但就像前面我提到的，只是一个影子，一个由头，我刻画的是一个“父亲”的大哥，一个农民陈志茂，一个被裹挟在“革命”“战斗”“英雄”“劳模”等口号和话语下的劳动者。
我想，作为一个将军山人，他为大建设所做的一切，和他个人意志之间的关系，某种程度上，只有他自己能够理解，而这正是小说的隐秘所在。小说看起来也可以是史诗，但它包含了与真实的历史之间那种张力关系，虚构可以。抵达的历史深处，需要作者的想象，也同样需要读者的想象。但毫无疑问，我们走过了一个非常艰 难的动荡，同时又极其复杂的20世纪。革命、战争、劳动、建设，这些背后，实际上是一个现代化不断被注入、被塑型的过程，小说，包括那些人物的成长和确立，一直也呼应着这一“现代化”的过程。
Q
那第三本《时代三部曲·春和景明》呢?写了改革开放后中国人的生活，好 像一个更加丰富的舞台出现了，这是什么考虑?
陈家桥：《春和景明》是刚刚出版的，这里面有个形象，读者可能注意到了，我写到了一个女人与一只黄山猴的奇妙关系，把黄山猴的遭遇当成人来写。我的方法是，它最重要的两个章节，一次是在马戏团里，一次是在纽约的戏剧舞台上，这表明了我的态度，我不认为小说家可以在小说中，将现实虚化，将历史虚无化，所以当黄山猴作为马戏团的一分子，或是作为纽约戏剧舞台上的形象呈现时，全世界的现实被再一次高度凝聚了。同时， 我想以六城为例的一个时代过程，被具体的书写，而不是投射。我觉得小说应该在虚构的意义上，和真实保持一种相同程度的互文，它不能比真实更真实，但更不能“更不真实”。
Q
您在有些创作谈里也提到了《春和景明》有自己的影子在其中，还有里面写 到了一个法国女孩在中国的生活，这些有现实基础吗?
陈家桥：我是说过，假如说《时代三部曲》是以写六城来写20世纪的话，那么写了三代人，前面写了外祖父一代、 父辈一代，到第三本写开放了，那就写自己了。我说的是，那我宁愿解剖的是我们自身。《春和景明》写的这个知识分子陈寅，当然就是指向自我，但我想如果要批评的话，就批评自己，在新的时代图景下，陈寅的私人生活被放在了一个充分全球化的背景下，写他的那些不堪，其实是为了写以裕芬为代表的中国女性形象。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。中国进入了一个开放的高速增长时期，在一个欲望化的、物质化的时代，在民工潮、城市化以及出国潮等多种大规模的时代洪流中，其实我想说的是，仍然是那些“留在原地的人”“留在土地上的人”“留守者”，这是我想写的，在喧哗的、嘈杂的、光彩的光芒下面，那些留在原地的人，是我们的乡亲、亲人和坚韧的人。
作者简介
陈家桥， 1972年生，安徽六安人。毕业于南京财经大学。1990年开始发表作品，199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。至今已发表出版小说作品七百万字。长篇小说十余部，中短篇小说一百余篇，小说集四部。现任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。
版权须知：未经本刊书面许可，任何人或单位不得以任何形式转载、摘编本刊图文内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