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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笛:一个普通人的一天也是理想的微观史

admin 商业问答 2023-03-16 16:45:39 470 0

   晶报记者 罗婉

   最近,历史学家王笛很“忙”,接受访谈,参加直播、节目录制,在阅读圈内频繁露脸。他也没想到,自己以四十年读史观察与阅读经验集结而成的“书”之书——《历史的微声》,竟然“歪打正着”成为了畅销书,约访谈接踵而来。在书中,王笛对于阅读和写作的经验,对微观史研究及非虚构写作的梳理,对历史和现实社会的思考等,在读者圈掀起了小小巨浪。

   2022年,王笛一口气出版了三种书《碌碌有为:微观历史视野下的中国社会与民众》(《深港书评》2022年度非虚构类十大好书)《历史的微声》《茶馆:成都公共生活的衰落与复兴(1950-2000)》,再往前倒一年,则有《那间街角的茶铺》《茶馆: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(1900-1950)》(第二版)出版。如此高产又高质,不禁让人好奇他到底是如何进行“时间管理”的?

   其实只要读过他的书就知道,这些对王笛来说只是厚积薄发,不少著作也是他耕耘多年的文章、研究集结而成。自上大学到近古稀之年,王笛就没闲下来过,他争分夺秒地忙着阅读,忙着写作。甚至因为太用功,导致右眼视网膜脱落,现在只能靠左眼工作。不过,离不开阅读和写作的王笛怎会善罢甘休呢?他自此恋上听书的方式,一发不可收拾。每天醒来第一件事,就是打开听书软件。洗漱时、就餐时、通行时,阅读也如影随行。王笛笑道:“我现在对听书摸索得很有技巧了,任何文件都能把它转化成可以听的,丝毫不会影响我阅读,眼睛主要用于写作上。”

   不过,访谈中我还是好奇地问出这个问题时(时间管理),王笛语气突然缓和下来,仿佛在仔细回忆,然后,事无巨细地分享了自己忙碌的一天:“早上五六点醒来,一边听书一边洗漱,因为住在校园里,没有通勤时间,吃完早餐后就可以马上进入工作。澳门大学教研人员的住处环境优美,窗外就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海湾。学校的食堂有各种菜式,粤菜、川菜都有,选择性很多,我偶尔也会做一些川菜。中午吃完休息一个小时,又可以进入写作状态……”面对王笛的突然“认真”,我还是“始料不及”,不知他竟会如此详尽地回答出一个流水记。不过转念一想,或许这就是王笛所强调的“一个普通人的一天”,亦是碌碌有为的一天。

   微观史必须要有细节

   晶报:在您看来,一部好的微观史著作是怎么样的?

   王笛:这个问题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。对我而言,一部好的微观史作品要有三方面元素:

   一是资料新。这里的“新”有两种概念。第一种指新发现的资料;另一种是指写作者用一种新的解读和使用方法,对过去已知的资料进行新的发掘。举个简单的例子,罗新的《漫长的余生:一个北魏宫女和她的时代》就是后一种。书中他引用的主要资料并不是新近发现的,但罗新赋予了这些资料新的角度,新的解读。

   其次,好的微观史作品必须是精彩的故事,显示出作者讲故事的能力,把资料运用得引人入胜。

   最后一点,好的微观史作品能让我们阅读后对这段历史有新的启发,能开拓我们新的思路,或是让我们明白了一个新的问题。具备这三点要素,就是我认为的比较好的微观史作品。

   晶报:这里的“微”微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微观史?

   王笛:说实话,这个没有标准,个人的看法也不一样。比如说我的导师罗威廉的《红雨:一个中国县域七个世纪的暴力史》,研究湖北麻城长达700年的暴力史,有人称其为微观史;比如卡洛·金茨堡的《奶酪与蛆虫:一个16世纪磨坊主的宇宙》,只写了一个磨坊主的故事,也可以称之为微观史;再如罗伯特·达恩顿的《屠猫狂欢》,写了六个不同的故事,涉及农民、工匠、市民、知识分子等等,这个也算微观史。

   所以说,对于微观史的理解,每个人都不一样,但是我有我的标准。我认为微观史必须要有细节,而且这个细节是针对普通人的。我不断强调,微观史其实就是写普通人——那些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的,没有被重视的一般人,甚至是底层人。写胡适、写陈独秀,即便是再详细的传记,我认为都不能称为微观史,最多称其为政治史,或是思想文化史,再或是人物传记。

   那么,写一个普通人,“微”到什么程度才算微观史?《奶酪与蛆虫》已经给了一个比较好的答案——他可以微观到一个人的日常生活,比如这个人是如何与他的家人相处的?靠什么为生?他的思想来源是什么?他读了什么书?为什么会有那些奇谈怪论,又为什么会被认为是异端?他在教堂的活动,他与周围人的谈话,这些都可以是微观史的内容。我想,如果资料允许的话,还可以写一个普通人的一生,一个普通人的一年,春夏秋冬四季。甚至,如果资料详尽到一定程度,知道哪一天对这个人发生了非常重要的事情,甚至可以写一个人的一天。这些都是理想的微观史。但由于资料的限制,这对写作者来说往往比较困难。

   晶报:这就很考验写作者收集资料与处理资料的能力。

   王笛:对。每个写作者掌握的资料不一样,写作的角度和侧面也不一样。举史景迁的《王氏之死: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》为例,这本书在我看来也是微观史。《王氏之死》的写作和出版在上个世纪70年代,虽然名为“王氏之死”,但是王氏只在书中最后一章才出现,其他的都是写背景。如果按照严格的微观史标准,这样是不是也能称其为微观史呢?我觉得是算的。

  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,史景迁写的是清初山东郯城一个偏远乡村的贫穷的妇女的故事。在1970那个微观史还未兴起的年代,史景迁能够把这样一个妇女的故事讲出来,已经显示了他非凡之处,即他的眼光以及他收集资料的能力。由于当时可用的资料很少,他还应用了一些文学资料用于补充。比如他借用了蒲松龄《聊斋志异》一段关于梦境的描述,用于描写王氏濒死时的思想精神状态。这是一个奇特的用法,因为作者当然不知道王氏彼时的思想状态。现在看起来,肯定好多人不同意。但我觉得在资料缺乏的情况下,并且作者注明了出处,这种做法是可以接受的。对于那段梦境的描述,我觉得用得非常漂亮。因为人在濒死时精神就完全脱离了,但是史景迁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展示出一个贫困妇女生命的结束,充分显示了他讲故事的能力,哪怕在资料那么缺乏的情况下,还是能够通过文学资料来弥补。

   中国的微观史写作处在起步阶段

   晶报:您在《历史的微声》中提到,微观史在西方出版了不少非常优秀的著作,但却很少见中国有微观史的作品问世。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问题?

   王笛:首先是因为我们的史学传统不一样。中国的史学传统是宏大叙事,大家都想要研究重大问题,关注领袖、帝王、英雄,觉得普通人的历史根本就不重要,这是一个问题。

   第二点是史学观的问题。史学观是指中国传统的帝王史观,比如说二十四史。整个二十四史实际上都是王朝的历史,都是以帝王为中心,一个朝代接一个朝代,普通人在里边没有任何位置。

   第三点是资料的问题。我们都知道微观史发端于意大利、法国,因为在中世纪的欧洲有宗教裁判所,如果有异端思想的人,都要经历审讯。这个宗教裁判所的审讯记录是非常详细的,有的审判甚至十几年,任何一句话都被记录了下来,而这样的资料又保存到了今天,给历史研究者提供了非常好的写微观史的资料。包括卡洛·金茨堡与勒华拉杜里《蒙塔尤》使用的资料都是当时宗教裁判所留下来的。如果没有宗教裁判所的资料,我估计在意大利法国甚至可能都不会有微观史的兴起。而在中国,我们比较详细的都是宫廷的资料,像《清实录》《起居注》这些都是以帝王为中心的,普通人虽然也有一些档案以及一些审讯记录,但是根本不够详细,也限制了我们写出微观的历史。

   晶报:那在您看来,中国哪部作品可以称之为微观史的起源?

   王笛:《王氏之死》或许是美国研究中国历史的第一部微观史的著作。但是《王氏之死》出版后,整个几十年几乎没有什么新的进展。直到20世纪末或到21世纪初,关于中国历史的微观史研究才开始,比如牛津大学的教授沈艾娣(Henrietta Harrison)利用刘大鹏的《退想斋日记》写了一本书The Man Awakened from Dreams,中文翻译为《梦醒子》,我认为也是比较早的微观作品史。另外我的《茶馆》和《袍哥》也可算在内,但是这类的作品真的还不多。

   晶报:目前中国微观史写作处在什么样一个阶段?

   王笛:我觉得还在起步阶段,像罗新的《漫长的余生》、鲁西奇的《喜:一个秦吏和他的世界》等,这些都算是比较早期的探索。当然还有一些著作,可能我没有注意,也没来得及看。但据我的观察,这些作品已经开始受到读书界、学术界的关注和讨论。不管大家喜欢与否,至少说明它们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,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。中国的微观史还有比较漫长的道路要走,但未来一定会有比较好的前景,关键就在于新资料的发现、史学观的转变、写作者对讲故事能力的提升。

   历史学可以向拍电影学习

   晶报:您怎么看待微观历史的生命力?

   王笛:微观历史主要针对的是普通人,它的生命力首先体现为帝王史观到民众史观的转变。其二,这对我们重新认识历史也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。在历史上,普通人占了人口的绝大多数,如果不写普通人,这段历史一定是不完整的,研究微观历史、研究个体的历史,有助于我们写出一个平衡的历史。第三点我觉得是最重要的,涉及到那些阅读历史的普通人的影响。许多普通人都认为自己不重要,是过去的历史观灌输给他们的,因为我们的历史写作常常局限在重大事件、重要人物,阅读历史的人就觉得我们作为芸芸众生,对历史没有贡献,这造成了对自己价值的否定。“我来到这个世界上,作为一个普通人,每天的日常工作没有成就,对社会也没有贡献。”这种想法是不对的。我们普通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做普通的事情,这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。注重普通人的日常生活,其实就是给我们自己重新定位,一定不要妄自菲薄,认为自己人微言轻。所以我的新书名为《历史的微声》,一个人的声音可能是微弱的,但是如果千千万万个人都能发出自己的微声,就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。而不是认为自己人微言轻,于是什么都不表达,对自己的尊严、人格、权利也都不在乎,把自己的命运让别人去掌握,这个态度是不对的。

   晶报:在这个时代,您认为我们更需要微观史还是宏观史?

   王笛:我觉得不能偏颇,两个都需要,历史必须是多维度的。就像拍电影一样,要有远景,也要有中景、近景,还要有特写。如果只有一种观察方法、角度和视野,写的历史是很枯燥的。我觉得历史学其实可以从拍电影学到很多。远景就像是宏观研究,一个通盘的思考还是需要的。但是我们也不能只看宏观,人人都看大事件,忽视小问题。我们要知道,大问题的认识其实是建立在中观和微观的基础之上的。因为宏观有个最大的缺陷,个体的人会受到忽略,这些人的经历就会被埋没,这不应该是历史的全部。那么,我们研究微观史就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。从各个层次和角度来研究历史,我们才能对历史有一个比较完整的认知。我们研究历史要尽可能客观,尽可能寻找历史真实的面貌。当然,这只是一种愿望。一定不要说自己写的历史就是百分百正确的答案,哪怕是官方的历史学也不一定就是唯一答案。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对历史的看法,都有自身局限,而且每一个人其实都有偏见,当然自己不一定能意识到。我想,绝大部分历史研究者不会有意地带着偏见去研究,但是不可避免会出现种种局限,可能源于阶级、地域、家庭出身、意识形态、政治态度、教育水平等不同。所以说,我们要承认这一点。

   晶报:微观历史是否能与宏观历史平行发展?

   王笛:完全能,而且应该是这样。我并不认为我们强调微观史,就把宏观史抛弃了。宏观史的重要性大家已经知道了,也不需要我再去做任何阐述。只是我现在想转变的是我们过去的历史观,“矫枉必须过正”,所以花这么多工夫。在我看来,微观史与宏观史应共同发展,而不是有所偏颇。并且,我认为研究微观史的人应该更多。当微观研究发展到相当程度时,我们才能做宏观的总结。因为宏观史带有总结性质,如果大家都去研究宏观问题,重复就多,也没有什么新意,所以说研究的人不需要那么多。但我们需要有更多人去研究个案,研究具体问题。即使不研究微观,也可以研究中观,比如研究一座城市,或者研究一个群体,某个时段,这些都算是比较中观的。

   预告

   王笛在《历史的微声》中写道,“阅读,就是学习别人怎样讲故事,或者观察别人的故事是否讲得高明。”下一期,我们来看看他是如何将历史的碎片还原成一个精彩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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